"有一些坑，虽然避不过，但可以稍微绕着走一点。不是说不让孩子补课，全部放下，但也不是一定要逼着孩子疯狂补课。" 鲁引弓说道。

究竟什么样的教育才是适度的?眼下，虽然家长们声称自己鄙视"不要输在起跑线上"的传统教育思维，但现实是残酷的:幼儿园"卡位战"、小升初"奥数PK"带来的分数焦虑、择校困境，是中国所有有娃家庭必须面对的教育困境。

2016年冬天，作家鲁引弓在微信朋友圈转发了一条小学生过度补课的报道，一众家长跟帖，不少人建议，可以写一部"小升初"题材的小说。

曾从事媒体工作20余年的鲁引弓十分关注教育话题。2013年，他花了17天时间写成《小别离》一书，反映当下的"中学生留学潮"现象。这本书引发众多关注，改编成电视剧后由黄磊、海清等人主演，成为爆款。这推动鲁引弓继续创作，短短一年多时间里，他又推出了《笨男孩》《放学路上》《同学会》等10多部小说。

如果说迅速写成的《小别离》背后是长期媒体工作的积累，那么《小舍得》的创作更像是一次"命题作文"。为了写这本书，鲁引弓花费了半年多的时间采访交流，他发现，焦虑的家长多数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他们并非不明白教育不能功利化的道理，但如同"剧场效应":前排的人已经站起来了，后排的人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站起来。

《小舍得》主要围绕小学毕业生是读公办初中还是考民办初中的现象展开，讲述了几个"小升初"家庭的故事，将家长、孩子的焦虑展现在读者面前。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时，鲁引弓坦言，面对这样的焦虑，可能很难找到现实的解决方案，但他依然希望家长的目光能在更远的地方稍作停留，让自己有机会做一下深呼吸，"或许对家长和孩子而言，这样会好过一点"。

" 有一些坑，虽然避不过，但可以稍微绕着走一点。不是说不让孩子补课，全部放下，但也不是一定要逼着孩子疯狂补课。" 鲁引弓说道。

作业堆里的孤儿

在《小舍得》的前期写作准备中，鲁引弓采访了浙江、上海、北京等多个城市的家长和老师，并尽量站在他们的角度看待问题，这种代入感，让写作的过程充满焦虑。"我不止写一个家庭，还要写其他家庭和老师，焦虑10倍。"

小说中，女主人公南丽的原型是一家电视台高管，她和大多数家长一样，希望孩子拥有独特的个性和向往自由的心。小学三年级时，女儿的班主任打电话来:"你女儿这次数学考试很不错，但是这种解题方式，我感觉没有在外面强化过。"当时，这位妈妈并没有当回事。

但进入四年级后，南丽女儿的数学排名掉到了班级末位。某次课上，班主任问:"班上有哪些同学在外面参加补课培训的?"结果绝大多数同学都参加了培训，没参加的只有十来个。此后，好强的女儿自己提出来要参加培训，因为她不允许自己不优秀。

小说中，受"小升初"的影响，妈妈南丽和女儿慢慢陷入到疯狂的补课中，身心疲惫，充满焦虑。这种现象来源于真实的生活。且不说网上风传的上海爸爸辅导孩子功课的视频，鲁引弓说，他晚上甚至能听到小区某个窗户里传出的妈妈责骂孩子做作业的声音，"这种焦虑的细节遍地都有"。

在鲁引弓看来，《小舍得》三个字中，"小"是千家万户的小，背后透露的是一个大时代。而"舍与得"则是一个选择题:没有舍就没有得，但为了这一点点得，就选择舍，值不值?

在"小升初"的残酷竞争中，孩子们得到了分数，但失去了什么?鲁引弓认为，连续的补课之下，孩子游戏、玩耍的时间少了，身体受不了，快乐也随着减少。更糟糕的是，孩子容易缺少个性和自己做决定的能力。"一个人思维的养成，需要面对很多事情，需要自己做判断。如果处处帮孩子抄近道，帮他做决定，迈过了很多坑，实际上将来会让他进入更大的坑。" 鲁引弓表示。

对家长而言，处处帮孩子做决定，失去的则是"一扇通往未来的窗"，错失了机会和人生的可能性、多样性。"我们往往能通过一个孩子的兴趣、爱好，了解这个世界的新鲜空气。而家长的经验与判断，与飞速发展的社会不一定匹配。"

" 在采访过程中，很多人都说，现在的大人小孩都是缺爱的。我们所有的思维都被作业、补课、培训装满的时候，没有时间给心灵以养分。今天的孩子，其实是作业堆里的孤儿。"鲁引弓很感慨。

多一念温柔

今天，整个中国的教育生态系统已经发生了变化。

采访中，鲁引弓发现，除了家长，很多孩子自己放不下对成绩的执着，看到名次落在别人后面，孩子的心里很不好受，甚至会质疑自己是不是比别人笨。"小孩子的认知跟情感有关，如果他觉得自己比别人笨，可能真的会比别人笨。"

虽然有关"学生减负"的呐喊不断，但公立学校减负之后，各种培训机构见缝插针抢占学生的课余时间，老师的上课难度比过去更大了。如今一个班里，学生的水平不一样:有些人是白纸一张，有些人则在外面培训过，提前就懂了。当大部分学生都在外面上培训班，都提前懂了后，无形中会加快老师上课的速度。

鲁引弓发现，在家长"小升初"的焦虑中存在这样一种逻辑:高昂的学区房让很多家长不得不选择民办学校，而民办学校为了保证升学率，会抬高入学门槛，尽量招收成绩优秀的学生，其标准大多以奥赛类的科目考试为主，直接推动了学生补课、培训。尽管民办学校的学费和课外培训费用不菲，但相对学区房来说，还是便宜的;另一方面，随着民办学校高薪聘用优秀的老师，公办学校的老师也会犹豫要不要跳槽。读书又是讲究环境和氛围的，民办学校在拥有越来越多优秀老师和学生的情况下，正成为越来越多家长追逐的对象。

要改变"小升初"的焦虑并不容易。与家长接触得越多，鲁引弓越觉得需要寻找一种释然，一种精神上的解决方案。他认为，家长要转变认知，首先要接受未完成的状态。"我们能够接受自己的不完美，为什么不能接受孩子的不完美?"其次，在教育孩子的过程中，可以采用陌生化的方法，将自己的孩子当成别人的孩子养。

凭借一本小说就要转变大多数家长的观念，不现实。鲁引弓表示，写作《小舍得》并不是一定要说服家长，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选择，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他希望家长看过小说后，心里至少能够"多一念温柔"，在辅导孩子做作业时，少一些爆发和失控。"小孩子是很敏感的，家长一着急，是不是在意试卷上的一两分，孩子是会感觉到的。因为家长是他的依靠，他就会焦虑，觉得自己做得不好。"

《小舍得》结尾时，南丽一家人被"小升初"压得喘不过气，爸爸决定带两个孩子到海边尽情玩耍，"看到这片浩瀚的大海和天空，有没有发现，人在这里就很小，小得像一个点，而我们每天担心的那些事，就更小了，而试卷上比别人少的1分、2分，就是更小更小的一点点……"